狸花白

北极圈常驻咸鱼

【枪弓】三重死亡

枪弓,迟了一天的汪酱生贺。

 

这不是卫宫第一次碰见库丘林,但他们像这样心平气和的面对面站着还是头一回。沉默在这个时候也许不合时宜,但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攀谈的兴致。他们算不上熟络,也没有什么交情可言,迄今为止的几次会面都是针锋相对,倘若现在他们留意一下对方从破损的甲胄中裸露出来的肩臂或者腰腹部分,兴许还能找到对方留下的刀伤或是枪眼的痕迹。

他们之所以没有在对方身上再捅上一刀的一部分原因是形势所限,卫宫的魔力几近枯竭,库丘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之所以还能维持站立的姿势并非由于过人的毅力和远超常人的耐性,这固然能起一部分作用,但主要原因是他们彼此身后都有支撑物,这里的主人显然思虑周全,甚至可以称得上善解人意,他们都被贴心的用绳索固定在了身后的支撑物上。数十只烛台将这个算不上宽敞的厅室映的足够明亮,足以让卫宫看清库丘林身后的支撑物,那是一块巨石,蓝头发的枪兵腹部的甲胄被开了一个洞,露出里面被打开的腹腔。

卫宫盯着那个血淋淋的腹腔看了许久,他从腹腔的起伏来判断对面人的状态,爱尔兰的英雄半阖着眼,看不出是清醒还是死亡,尽管对方是否断气对卫宫本身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圣杯战争已经结束了,他们大约处在一个异空间里,也许是圣杯的残骸把他们两个不走运的家伙吸了进来,星之圣剑的全力一击让圣杯残骸丧失了消化他们魔力的功能,因此他们还能保持人格滞留在这样一个空间里,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不会对已成定局的战争落幕产生任何影响。尽管如此,他还是皱着眉头判断着对面枪兵腹腔起伏的频率,思索他是会在断气后被这个空间消化掉,还是像其他英灵那样变成光粒,直到乌鸦的叫声将他从沉思里抽离出来。

他这才注意到那只乌鸦,它实在太黑了,落在枪兵肩头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几乎要与他身后的巨石融为一体。卫宫在看到它的一瞬间以为枪兵已经断了呼吸,他想起关于这个爱尔兰英雄的传说,死之女神幻化成的乌鸦盘旋在他头顶,直到乌鸦落到战士的肩头,人们才意识到将自己捆绑在巨石上的英雄已经死去。

但事态并未像传说里那样发展,他看到枪兵的眼睛睁开了,那实在是一双漂亮的红眼睛,此时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烛台的明火,那让卫宫联想到他在中东地区看到过的燃烧的落日。

“绞刑架?”

卫宫不难想到属于自己的支撑物是什么,他的双臂被绳索捆绑在木架上,木刺刮擦着他的手臂,他熟悉这种触感,也熟悉现下套在他脖子上的,即将收紧的绞索。

“想不到你还认得绞刑架。”卫宫其实并不清楚属于光之御子的那个年代有没有这种东西,绞刑架过于古老粗糙的外形让他感觉或许其渊源要比他想象的更为久远。嘲讽的话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或许是因为先前几次碰面时的剑拨弩张,对面这位爱尔兰的英雄在他这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啧,老子那个年代确实不怎么用这个。”乌鸦扇动了几下翅膀,被绑在巨石上的枪兵活动了一下脖颈,这个动作像是对被绞索套住脖子的卫宫的回应。“那时候折磨死囚的把戏不算多,比较受罪的大概是活祭,‘三重死亡’里倒是有将人勒杀的步骤,不过那种情况大部分都是自愿。你是被绞死的?”

卫宫不置可否。枪兵的气息不稳,他说话的时候腹腔的起伏变得急促,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肠子。他意识到传说里关于光之子的惨烈死亡的描述并非全是夸大其词。

“你犯了什么罪被绞死?”

“还以为你要问什么,真是个毫无价值的问题啊Lancer。”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啧,因为背叛所以被绞死的英雄吗?还是因为……”

“我可没有什么英雄之名,也没有什么所谓英雄的荣光。”卫宫在库丘林喘息的间歇打断了他,“都到了现在了,那种东西还是趁早丢掉的好,爱尔兰的光之御子。你尽可以彰显你可笑的属于英雄的尊严,但据我所知,后世流传的关于你的传说可不是什么清一色的褒奖。战绩功勋也好,暴虐嗜杀也好,相当多的人对这些事迹远没有探讨你睡过几个女人和你亲手杀死了自己儿子的事迹兴致来的大。”

绞索在缓慢的收紧,卫宫转动了一下脖子,在库丘林的注视下继续他刚才的话,“外貌也好,身份也好,甚至关于你的死法也有相当多的版本,人们通常挑拣自己愿意相信的,在不同的年代加以修饰,放大他们感兴趣的部分,用来称颂,或者鞭挞,这就是你所谓的英雄的荣光,库丘林。”

逐渐勒紧的绞索让他有些呼吸不畅,他有些讶异并没有从枪兵的脸上看到惊诧或是愤怒的表情。更确切的说,库丘林的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怎么,终于认清现实了吗,爱尔兰的御子殿下?之前口口声声喊着的英雄的荣光,现在终于扔掉了吗?”

“你对老子的事迹很了解嘛,小子。”库丘林说。

“还真是相当会抓重点啊。”卫宫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毕竟是爱尔兰相当了得的英雄了,想避开听到相关的传说才是难事吧。”

“也是,毕竟是差点被我杀过两次的人,留意相关的传说是难免的吧。”库丘林笑起来,这显然不是他现下状况下适合的做法,很快他皱起了眉头,由于牵扯到了腹腔的伤。

“真是意外你居然听出来了,看来我同saber的交谈过于浅显易懂了,还是说是凛提醒了你?”

“老子一早就看出来了。”库丘林笑的颇有几分得意,但很快又因为这个笑龇牙咧嘴的倒吸着凉气。

“疼就不要笑了,还是说真是没脑子的野狗吗?”绞索让卫宫的呼吸短促了很多,但语气中的讥讽意味依然相当明显。

“从你一开始想杀掉那小子开始老子就隐约猜到了。”

“事后诸葛亮罢了,我可没听说爱尔兰的光之御子以洞察力见长。”

“不如说是你的意图过于明显,很难看不出来啊。”库丘林像是笑够了,红眼睛里戏谑沉了下去,“否定过去的自己这种事情,还真像是悔罪的英雄所为,但因为否定就想要将过去的自己抹去,啧,你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抱有那种可笑理想的人,不存在会比较好。”

乌鸦扇动翅膀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里清晰到刺耳,颈间收紧的绞索又让那声音变得遥远。卫宫看到乌鸦盘旋在枪兵的头顶,血腥味让死亡的信使兴奋不已。

“老子可不这么认为。”

“这也难怪,”卫宫艰难的嗤笑着,“事到如今还没扔掉可笑的英雄荣耀的你也不遑多让。圣杯战争中的英灵不过是被驱使者利用以达成目的的工具,所谓英雄不也是如此,那不过是人类史上的剪影罢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就结束了,之所以被记住被传颂,无非是因为人们能从那些再加工的故事里看到自己想要的。”

“何况就连英雄之名,也许都不是他们自己认同的。你认为自己是英雄吗,库丘林?一个暴虐嗜杀的战士,一个手沾鲜血的暴徒,一个亲手杀死同伴、甚至儿子的可怜人。你认为你自己是英雄吗?又或者,在你生活的那个年代,所有人提到你都是以‘英雄’来形容吗?”

“啊,还真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啊。”

“果然这已经超出了你的理解范畴了吗。”

他们接下来经历了一段沉默,双方急促的呼吸声夹杂在乌鸦扇动翅膀的声音里,将本该剑拨弩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卫宫喘息着等待对面人的反驳,或是因怒火中烧而挣断束缚,用长枪给他致命一击,像他们对战时的那样。但那不会发生,纵使库丘林有远超常人的野兽般的生命力,也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再次投掷迦耶伯格,而同样的,自己也没有余力挣开绞索,再一次投影七重盾防。

还真是凄惨。视野内蓝色和绿色的光斑逐渐覆盖住对面人的脸的时候,卫宫这样想。他听见从身后传来的遥远的人声,他从那些嘈杂的声音里捕捉到几个相对清晰的词汇,罗列着他的十恶不赦,而对面依然只有库丘林的呛咳和短促的呼吸声,以及乌鸦扇动翅羽的声音。爱尔兰的英雄死去时的模样惨烈并且孤独,在遥远的属于他的那个时代里,目睹英雄落幕的竟然只有盘旋的乌鸦,被冠以英雄之名的战士在他的时代始终孤军奋战,被背叛,被圈套设计,被誓约束缚,被人敬畏,却极少被人理解。

“那么多人希望你被绞死啊。”

缺氧让卫宫几乎失去了发声的可能,眼前的光斑混杂着烛台火光让他觉得十分晃眼,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被那么多人误解和背叛,”库丘林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算不上清晰,但勉强可以分辨,“你杀了很多人?”

“是。”卫宫尽可能的让他的吐字相对清晰。

“抑制力的代行者,维护人类史的守护者。”库丘林的话音断断续续,“还真像是你的风格。”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英雄。”英雄的荣耀从来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执行斩杀的清理装置,剑丘上的每一把剑都是无字的墓碑,记录由他杀戮的,有罪或是无辜的亡灵。

“因为背负了太多鲜血,就否定自己的英雄之名吗?这还真是……”

“……真是像自愿接受‘三重死亡’的人啊,啧,你们这个年代应该叫什么?殉道者?”

残存的意识里卫宫听见库丘林的笑声,夹杂在乌鸦的凄烈的啼叫声里。这让他感到新鲜,再度重演的死前情景中多了一个人和一只乌鸦,不管是由于何种契机,这都荒唐透顶,但意外的并不让人讨厌。

他隐约记得曾在书上看到的关于“三重死亡”的记载,但现下缺氧的当口让他没有思考的余裕,三重死亡,仅从字面上来看还真是符合他们的现状。他们都是已死过两次的人,现在正在等待第三次死亡的降临。

嘈杂的人生如潮水般褪去,卫宫感到灼热的气息逐渐包围了他们。乌鸦尖利的啼声让他找回了一瞬的意识清明,他睁开眼睛,看到库丘林身边倾倒的烛台,和燃起的火焰。

“这还真是,三重死亡。”卫宫看着垂下头的库丘林,他隐约记得关于德鲁伊活祭的记载,燃烧的柳条人里被焚尽的献祭者。

“啊,第三次死亡啊。”库丘林低声笑着,“作为人的一次,作为英灵的一次。”

“最后作为理想末路的献祭者,第三次。”卫宫补充道,灼热的火焰让他感到安心,由脖颈上绞索带来的痛苦也没有那么明显了,短暂的回光返照里他看到有什么在燎燃的火焰中一闪而过,那是库丘林的银色耳坠反射的光,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燃烧的星子,或是中天的太阳。“真是可笑的结局。”

“算是吧。作为人的那次也好,作为英灵的这一次也好。当年老子死前没有等到日出,没能看到太阳升起时的阿尔斯特。”库丘林说,“但老子知道,那里有被守住的土地,和人们。”

“这次也一样,没看到那个耀眼的小姑娘赢下这场圣杯战争。没有看到不代表不存在,有很多人死去,也有很多的人得救。所谓英雄,从来就不是有多显赫的功勋战绩,也不是能拯救所有人的存在啊。”

库丘林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抬起头,红眼睛里倒映着火光。

“被利用也好,被当做工具也好。不管是来自未来还是过去,能被人期待,信任的存在,只要还贯彻着自己的信念,就有被称为英雄的荣耀。”

“所以这就是你的第三次献祭,为贯彻所谓的信念,爱尔兰的光之子?”

“所谓的献祭不是从现在开始的,Archer。从你踏上选定道路,为之献出所有,甚至遗忘了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这哪里是第三次死亡,这是开始的最早的,结束的最晚的第三重献祭。”

“没想到你的脑子还能进行这种层面的思考,Lancer,或者说,库丘林。”

“啧,你这家伙还真是到死都让人不爽啊。”

“看起来可以结束了。”卫宫看到火焰中自己的化为灰烬的衣角边缘升起了金色的光点,“这场毫无意义的献祭。”

“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卫宫。”库丘林最后一次反驳他。

卫宫看到那双红眼睛里铺展开的倒影,在绞刑架的背后,隔着跳跃的火光,晨曦笼罩着的旷野上升起了第一缕日光。

随后他看到燎燃的鸦羽中迸出的星子,亮烈的火光里有夜空的深蓝一层一层铺展开,他看到了悬挂于中天的,圆满而明亮的月亮。

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这场火焰从他们踏上选定的道路的那一刻就开始燃烧,先后烧尽了他们作为人的生命,作为英灵的剪影。

而只要还有人憧憬那些理想,信任那些遥远的过去与未来的传说,他们将一直在这条道路上燃烧下去,作为星子,作为火光。

 

 

(完)

三重死亡是德鲁伊宗规格最高的祭祀仪式,献祭人通常出于自愿且身份尊贵。分三个步骤,第二步是将献祭人勒杀并割断喉咙。但其实三重死亡里没有火烧的步骤。

茶的绞架似乎并没有用来捆绑人的木架只有绞索,文里为了有支撑物所以写了用来捆绑的木架。

“为之献出所有,甚至遗忘了自己”就开始的献祭是从加缪《唐璜主义》里的断章取义,原文是“在此可以说还有多种自杀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完全的献身和对自身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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