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白

北极圈常驻咸鱼

橡木之囚(一)

20世纪初考古设定。高兰,带一点盾亲子。

玛修·基列莱特坐在咖啡馆临窗的位置,用长柄小匙挖蛋糕上的奶油,柠檬茶的杯壁很厚,茶水滚烫,水汽从杯口蒸出来,在她眼镜片上蒸出一片水雾。萨默塞特郡的初秋远比法国要阴冷,雨水在窗户上汇集成暧昧不清的透明线条,将一块完整的玻璃分界出区域来。那让她想起某一本书里的插图,也许是一副中世纪的地图,抑或是某一处教堂遗址的复原草图。

“那是格拉斯顿伯里突岩,”兰斯洛特放下咖啡杯,指向雨幕里勉强可以看到的山丘。这家咖啡馆的名字是“橡木咖啡馆”,馆的周围环绕着参天的橡树,他们选的位置恰好可以透过橡树林望见格拉斯顿伯里突岩,“那上面有座石塔,是圣米歇尔教堂。”

玛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透过窗外湿漉漉的树枝看到了石塔的轮廓,雨水和雾气中它更像一个暗色的影子,矗立在小山丘上。

“圣丘。”

“有些人这样称呼它,通往精灵之国阿瓦隆的门户。”

“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吗?”玛修转过头看向兰斯洛特,他正在替她将盘子里的蛋糕切分成小块。

“当然,等天气好的时候。”兰斯洛特抬起头,“传说中阿瓦隆是隐于迷雾林沼的孤岛,现在虽然不是这样,但在阴雨天爬山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玛修。”

“您要找的东西在那里吗?”玛修接过兰斯洛特推过来的碟子,用小叉子戳着蛋糕上的樱桃,“亚瑟王的沉眠之地。”

“不,我想他们并不在那里。”

“传说里亚瑟王被去往阿瓦隆的渡船带走,渡船上有三位王后。”玛修回想着书上的句子,她即将满十五岁,是喜欢传说故事的年纪,她翻看过一些兰斯洛特的藏书,尽管那之中的大部分于她的年纪而言还有些晦涩难懂。

“是的,重伤的亚瑟王被渡船带往阿瓦隆医治,这是我们从传说中得知的最后一点关与他相关的信息。”玛修注意到兰斯洛特的指尖轻轻点着咖啡杯的杯壁,“但他的墓穴……”他在说出墓穴这个词后停顿了一下,有些局促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他的沉眠之地,也许,我想,也许并不在那里。”

兰斯洛特并不擅长讲故事,玛修清楚这一点,他很难把一件事情叙述的娓娓动听,传说故事到了他那里大抵都变成了探究史实真相的线索和信息,他所擅长的是将那些浪漫或是奇幻的因素剥除掉,像一层层剥掉缠绕攀附在蚌壳上的柔软滑腻的鲜艳水藻和种类丰富的奇异寄生,露出色泽奇诡或黯淡无光的蚌壳,然后撬开,那里面或许是枯萎干瘪的空荡内壁,也或许是粗粝尖锐的石子,也有情况下,是饱满莹润的珍珠。

很多情况下总是水藻和寄生,甚至蚌壳更加吸引人。玛修想起他们三个月前初见时兰斯洛特对于自己工作的描述。她在伊莲夫人,她的养母的葬礼上见到兰斯洛特,她从别人细碎的低语声里得知他的讯息,一位考古学家,十足十的怪人,十年前同伊莲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然后因为种种原因结束了这段关系。那天也是一个雨天,他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人群里,眉目隐在伞的阴影下看不分明,直到葬礼接近尾声时,他向她走过来,用那把伞遮住了她的头顶,提出作为她的监护人抚养她到成年的提议。

“传说里的亚瑟王……”兰斯洛特斟酌着他的措辞,他放缓了语速,试图让自己的话听上去舒缓动听,“他也许沉睡在这里,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据说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他的痕迹,在12世纪。”

“您要找亚瑟王的墓穴吗?”玛修看着他。

“是的。”兰斯洛特说,“虽然亚瑟王很可能只是个传说,但传说通常不是空穴来风,它往往是真相的变体,或是隐喻了真实。”

“您觉得亚瑟王只是个传说吗?”

兰斯洛特怔了一下,仿佛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无意识间蹙起的眉头透露出问题的棘手程度,玛修曾在他比对廷塔杰尔陶片上的花纹时见过相似的反应。柠檬茶渐渐冷下来,玛修用小勺挖走了蛋糕上的第二粒樱桃,把剩下的半块蛋糕推到了兰斯洛特面前。

打破只剩雨声的沉默的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打扰了先生,要买画吗?”

那是一个蓝眼睛的年轻人,金色的头发像是包裹着日光,也许是错觉,也许是他的头发实在耀眼,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像是有光涌进来,照亮了昏暗狭小的咖啡馆和兰斯洛特眉目间的阴影。

“您同这位小淑女的画像是我整个下午最满意的一幅。”

兰斯洛特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笑起来,三个月来玛修极少在兰斯洛特脸上看到这种笑容,那像是连日的阴雨天后看到阳光的笑容。

“高文。”她听见兰斯洛特喊出了一个名字。

“想必这位年轻的小姐就是基列莱特了。”金发的年轻人,或者说高文,将画递给玛修,笑容温雅有礼。

那是一幅水彩画,画面上是昏暗的咖啡馆和窗外雨水笼罩着的橡树,他作画的位置是在自己的侧后方,玛修想,画面上细致的勾描出了她头发的纹理和兰斯洛特蹙起的眉心。

“高文先生是我们这次旅行的向导。”兰斯洛特对玛修介绍。

高文,玛修想,是同兰斯洛特相并列的一个名字。寻找传说中亚瑟王沉眠之地的两个人,他们恰好拥有故事里亚瑟王的追随者,最优秀的两名骑士的名字。

像是一个有预谋的巧合,玛修想,她从高文的手中接过那幅水彩画,她注意到画面上兰斯洛特的身后有一个隐在灰色调中的黑色剪影,是一个瘦削的背影,黑衣黑帽,从帽子下露出一点浅金色的头发。

她抬头看向兰斯洛特身后的那张桌子,那里空荡荡的。整个下午她未曾注意过那里,大约那位带着黑色帽子的瘦削客人已经离开了。

 

“关于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值得一提的故事确实有不少,为它筑下石基的是威塞克斯的国王因尼,十世纪坎特伯雷大主教邓斯坦扩建了它的面积,直到四百年前亨利八世的离婚闹剧让它变成了现在的废墟。”车窗外的树木急速倒退,玛修隔着雨水交纵的玻璃遥遥望见高文所描述的修道院废墟。

“我倒是忘记了,年轻的姑娘们大约不会对这些感兴趣。”高文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冲着后视镜露出一个笑容,“您的女儿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兰斯洛特。”

“下个礼拜日满十五岁。”兰斯洛特先于玛修开口,他没有坐在副驾驶上,而是陪同玛修坐在后座,腿上放着女儿的双肩背包和连帽外套,“这会是我同她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一定有人说过她很像你,尤其是眼睛。”

兰斯洛特不置可否。

“我一直以为兰斯洛特的孩子会叫做加拉哈德。”

“我没有一个叫加拉哈德的孩子,你也没有一个叫莫德雷德的弟弟,高文。”

高文在兰斯洛特的话音落下时笑起来,“也许,谁知道呢。”后视镜里映出他的蓝眼睛,“但我们要去找亚瑟王,那里还曾是传说里圣杯的所在地。”

“圣杯?”玛修从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树木枝杈上移开视线,转头看向兰斯洛特,兰斯洛特在从廷塔杰尔岛前往萨默赛特郡的路上同她讲述过修道院的历史,避免旅途过于乏味。但他没有提到过关于圣杯的只字片语。

“圣杯,这里的人们相信圣杯曾被存放在这里,虽然很少有人深究圣杯是怎么流落到这个边陲小镇上来的,直到13世纪罗伯特·德·伯伦才在他的《阿里玛西亚的约瑟夫》和《梅林》里自圆其说,耶稣的追随者圣使徒约瑟夫带着圣杯来到这里并终老于此,这之后就是亚瑟王的圆桌骑士寻找圣杯的故事。”高文语调轻快调侃,他显然比兰斯洛特更擅长讲述故事。

“就在那座修道院吗?”玛修问。

“是的。”兰斯洛特回答,“但在罗伯特之前的圣杯罗曼司说法不一甚至自相矛盾,因此谁也不知道事实是否如此。”

“所以也只是一个传说吗,同亚瑟王的传说一样?”

“这说不准。”兰斯洛特垂下眼睛看着玛修,“圣杯也好,圆桌骑士也好,圣使徒约翰也好,阿瓦隆也好,或许它们确实存在过,就在这里,也或许它们没有。但确实有一位英勇的国王同他的王后一起沉眠在修道院里,12世纪修道院的修士发现了他们的遗骨,在一段被挖空了的橡木里。”

“那是亚瑟王的遗骨吗?”

“也许是,我们就是为此而来。”兰斯洛特抬手替女儿整理她方才在车窗玻璃上蹭乱的头发。

“您同高文先生吗?”

“是的,兰斯洛特,与高文。”高文将车停在了一栋灰白色的建筑下,“这真巧,是不是?”他回过头来冲玛修眨了眨眼睛。

玛修看着那双蓝眼睛,点了点头。

这真巧,高文与兰斯洛特,太阳骑士与湖之骑士。萨默赛特郡或许有圣杯和亚瑟王的墓穴,也或许没有。但现在,两名骑士来到了这里。

 

晚饭后玛修在速写本上起草一幅线稿,笔的墨水吸的太饱,在白纸上顺着纤维晕开,这让她想起树叶经雨水洗后变得清晰的叶脉。她画盔甲与盾牌,湖畔的橡木和树梢上的满月,她试图从她读到的传说里提取出一个场景来,满月之夜的橡木果实,月色下疯长的接骨木,没入湖水的长剑,以及从湖面上的迷雾里缓缓驶出的渡船。她在勾出渡船的轮廓后停了下来,简洁的墨色线条晕开阴影,纸上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场景,但还缺了些什么。

在她咬着笔尖思考的当口房间外传来兰斯洛特的扣门声,他礼貌的询问自己是否方便进来。这三个月来他总是如此,即使是在她熄灯后也会轻声敲门,然后放轻脚步走进来替她塞好被角。

兰斯洛特在得到回应后推开门,显得有些局促,“看来你已经整理好房间了。”他说。

玛修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向他展示手里面的速写本。她的这位新监护人善于言辞,但当对象是她的时候则截然相反,三个月的时间并没有让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有所突破,在对话的过程中还是会时常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他们的对话停顿在画上的橡木枝下是不是缺了些东西上,兰斯洛特思考问题的时候眉心会无意识的皱起,这显得他严肃而忧郁,像外面阴沉沉的天气。但在玛修看来他很好看,也许她该为她的监护人画一幅肖像。

“也许是一名骑士?”

“骑士,也许。”玛修思考着,也许兰斯洛特的肖像适合作为一名骑士的原型,“也许是寻找亚瑟王的骑士。”

“不是目送亚瑟王离开的骑士吗?”

“那么是骑士贝狄威尔吗?”

“大多数版本的故事里是贝狄威尔。”

玛修在速写本上勾出一个轮廓来,然后她停住笔,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兰斯洛特。

“可我想画骑士兰斯洛特。”

在她看清楚兰斯洛特眼里的惊诧之前高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方便进来吗,基列莱特小姐?”

兰斯洛特起身去开门的动作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然后玛修看见抱着被子的高文。“我找到了一床厚被子,我们的兰斯洛特先生认为你用得到它。”他腾出一只手在被子上拍了拍,湖水颜色的眼睛眨了眨,“尽管我觉得这天气暂且还用不到这么厚的被子,屋里没有屋外那么冷。”

 

兰斯洛特在熄掉房间的灯后轻手轻脚的关上了卧室的门。高文窝在沙发里画图,听到声音抬头微笑,“睡前故事讲完了吗?”

“没有睡前故事。”兰斯洛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醒刚睡着的女儿,“你知道我向来不会讲故事。”

“看来这是比亚瑟王遗骨更难攻克的难题。”

兰斯洛特在他身旁坐下,并没有对着明显带有揶揄意味的话进行反驳。严格的说,他在做父亲方面的经验远不及考古研究方面来的丰富。他不大清楚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喜欢什么,奶油慕斯或是花边裙子,但有一点他基本确定,即将满十五岁的女孩子不会喜欢听别人剥掉传说瑰丽的外衣。

而这正是他现阶段最为擅长的事情。

“那么我们的小淑女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是亚瑟王和桂妮薇儿的爱情吗?让我猜猜,你大约已经同她讲了王后美丽的金发在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化成粉末的事。”高文盘膝坐在沙发里,侧着脑袋兴致勃勃。

“那不一定是事实。”兰斯洛特在膝上摊开自己的笔记本,“事实并不一定像传闻那么美。”

“也可能比传闻更离奇。”

“不会比玛修想的更离奇。”兰斯洛特说到女儿的名字时微笑起来,“她认为也许目送亚瑟王前往阿瓦隆的是骑士兰斯洛特。即使是个故事,大部分的版本都认为那应该是贝狄威尔。”

“没准是这样呢。”

兰斯洛特转过头去看高文,他熟悉高文玩笑的语气,而刚才那句话并不属于那一类。

“谁知道呢。”高文合上手里的本子,在起身离开前留给他一个微笑。

“晚安,兰斯洛特。”

(tbc)

合志的废稿,试着重新修了一下。之后会有不列颠骨科

祝老兰父亲节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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